“黑神话”是指20日上线的《黑神话：悟空》，当晚Steam最高同时在线人数达到222万，超越年初现象级休闲游戏《变身帕鲁》，位列Steam历史最高同时在线人数第二名。
作为首款国产3A游戏，《黑神话：悟空》推出后引发的行业震动至今仍未平息。其意义在于，3A游戏（高品质、高成本、高流量的游戏）曾经只属于外国公司，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一个国家的游戏制作水平。作为与美国相媲美的全球第二大游戏市场强国，中国从未出现过一款真正可以称为3A游戏大作的产品。这也是《黑神话：悟空》受到玩家和业界关注、尊重和钦佩的原因。
《黑神话》满足了业界和玩家们的心愿，有玩家调侃道：“简单来说，村子这么多年终于出了一个大学生。”
在商业回报方面，《黑神话：悟空》也证明了 AAA 买断游戏是可以赚钱的，甚至是赚很多钱的。这款游戏在上线当天就成功收回了成本。根据国内游戏销量榜，总销量已超过 450 万份，总销售收入已超过 15 亿。业内此前估计《黑神话：悟空》的开发成本约为 3-4 亿元，200-300 万份就能收回成本。
一家创业公司，赌了6年，投了上亿，在“上线”一天后就回本了。《黑神话：悟空》或许是今年游戏行业最让人瞩目的故事。这种影响力，能否带动国产3A游戏崛起？听到这话，游戏投资人吴毅（化名）的第一反应是，在目前的投资环境下，按照资本逻辑，“把3亿投到AI上或许更划算”。这是一句玩笑话，但也是一种现实。
3A游戏相对风险较大，《黑神话：悟空》的成功确实能激发出更多有才华的创作团队，但对于当下的国内游戏行业来说，或许更大的意义在于更加坚定地走精品游戏的方向。
推出当天的投资回报
当问到玩家老吴对《黑神话：悟空》的评价时，他最初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优化有待提高，冲击感不够，但优点大于缺点。”作为国内首款3A游戏，虽然完成度让人震惊，但老吴觉得和以往的年度大作相比，并没有什么感人之处。
但通关游戏第一章后，老吴兴奋地表示自己的看法发生了改变，也理解了为什么大家给黑猴子（玩家给游戏起的昵称）打10分。“当结尾动画、音乐、卷轴出来的时候，真的被震撼到了，超越了游戏本身，真正把艺术性表达出来了。哇，那一刻的惊喜难以形容，10分！”
“今年可能能得个奖吧。”老吴觉得，这款游戏真是在传播文化。其他玩家也告诉记者，如果说这款游戏有瑕疵的话，可能战斗方面不如经典游戏，但结尾动画很精彩，“就像看电影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场景，让整部电影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这是开发商游戏科学耗费六年时间打造的作品，成本也是数亿元人民币。
目前为止，《黑神话：悟空》官方并未透露准确的成本和收益数据，但根据第一财经记者与多位业内人士的讨论，3-4亿左右的开发成本是业界相对认可的一个范围。
2020年，游戏科学创始人冯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这款游戏每小时的开发成本约为1500万至2000万元。团队预计整体游戏时长将超过15个小时，而这次的实际开发时长是1.5倍以上。按照这个估算，开发成本至少在3亿至4亿元。
作为投资人，吴毅对游戏成本估算也有些经验。他告诉记者，创始人对2020年的估算比较粗略，实际成本比15个小时纯内容成本高不了多少。但从人力成本来看，“一个100人左右的团队干6年，每人每年的成本50万元，加上一些动作捕捉、外包的投入，3-4亿元还是比较合理的。”
另外，在游戏宣传营销费用方面，单机游戏没有手游那样巨额的购买流量投入，只做一些必要的宣传营销，而且“自来水”很多，所以投入并不大。但也要考虑发行商和平台抽取的佣金，一般平台抽成30%，另外《黑神话：悟空》采用虚幻引擎开发，引擎会对营业额抽取5%的佣金。
根据这个成本，我们可以粗略算出《黑神话：悟空》需要卖出多少份才能收支平衡：最低进货价268元/份，扣除30%渠道税、10%返还增值税、5%引擎佣金等，获得的比例大概是55%，也就是147元。除去宣传推广费用，以3亿制作成本计算，大约需要卖出200万份，以4亿成本计算，大约需要卖出270万份。
游戏行业分析师张树乐也推断，包括营销费用在内，这款游戏大概200万到300万份就能收回投资。“这款游戏的营销更多是‘自来水’和主动协作，成本无限接近于零。单机游戏的情况和手游不一样，都是一次性投入，靠口碑形成买断，所以实际推广成本是手游的零头。”因此，主要成本还是在制作成本。
但吴毅认为，这种回本的猜测不够准确。原因在于，一方面我们不知道《黑神话：悟空》这种体量的单机项目遇到过什么样的“成本坑”，也没人这么做过。另一方面，买断式游戏没有后续付款，听起来像是回本了，但团队每个月还要花钱不断优化更新，每月的开支保守估计还在450万到500万左右。非常粗略的算一下，团队每个月需要额外卖出3到4万份才能维持运营。
而按照目前的销售趋势，以及业界对未来销量的分析，这样一部现象级成功的作品，或许根本不用担心投资回报问题，真正需要考虑的是，到底能赚多少钱？
据国内游戏销量排行榜显示，截至20日，《黑神话：悟空》在Steam销量超过300万份，加上Epic、PS平台，目前总销量超过450万份，总销售额突破15亿元。
《黑神话：悟空》自6月8日开启预购以来，预售情况异常火爆，截止7月19日预售量已达120万份，预售额近4亿。国内游戏销量榜显示，《黑神话：悟空》在预售最后两周销量大幅增长，当周（8月6日-8月13日）周榜位居全球第二，当周（8月13日-8月20日）周榜位居全球第一，这两周共售出约130万份。
张树乐此前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销量要达到500万册才称得上是第一部名副其实的3A大作，现在看来这个目标已经触手可及，他现在相信能突破1000万册。
高盛在最新报告中也做出预测，以保守的7倍转化率（Steam PCCU换算成PC销量）计算，基线情景下，《黑神话：悟空》在Steam上可售超1200万份，收入超30亿元人民币；乐观情景下，可售2000万份，收入超50亿元人民币，这还不包括其他平台的销量。
不过，单机游戏即便全球销量达到顶级水平，其收入也不会像网游那么赚钱。最近业内讨论的一个观点是，《黑神话：悟空》即便销量达到1000万份，其收入可能也只相当于业内顶级手游一两个月的收入。
据伽马数据统计，2017年1月至2月《王者荣耀》单月流水接近20亿元，预计2024年5月，《王者荣耀》营收为2.19亿美元（约合15.6亿元），且这一数字还不包括安卓渠道。
张树乐认为，《黑神话：悟空》本质上是国产游戏挑战3A游戏的一场战役，不求赚钱，只求品质，游戏社区和玩家的情感很强烈，再加上它是一款单机游戏，代表了20年来没落的国产单机游戏复兴的希望。
“法国育碧可以在游戏中一比一复制巴黎圣母院，我们玩家也去过巴黎、意大利、古罗马、古埃及，但这些都是西方的文化宣传、西方的故事。而东方就只有日本了。日本人可以做出这么棒的游戏，让他们的战士在自己的世界里冒险，却没有中国人做的有中国背景的游戏。”在一位玩家看来，《黑神话：悟空》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开始。
六年努力
《黑神话：悟空》的故事讲述的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历经六年磨练技艺的故事。
这款游戏于2018年正式上线，2020年8月20日，因招募需要，游戏科学团队在哔哩哔哩发布首支预告片，片中主角的头发、皮肤纹理真实，动作捕捉带来的表情逼真、动作流畅。
出乎团队意料的是，《黑神话：悟空》首支预告片发布后迅速引起游戏圈轰动，视频播放量已达5800万次。此前，每当我和业内人士或者玩家聊到优质、3A游戏时，他们大多都会向记者提及这个项目。
玩家们对这家公司到底有多热情？2020 年公告发布后，位于杭州西湖区的游戏科学办公室屡屡迎来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他们不打招呼就上门拜访。有的甚至会打开外墙的窗户爬进来，称自己并无恶意，只是来“拜拜”而已。不久后，团队不堪忍受这种烦扰，便在办公室门口立起牌子，对打卡的玩家进行“劝离”。
在此前的媒体采访中，有记者问到2020年的视频为何受到如此多关注，创始人冯骥回答道，“当你想做一件能打动自己的事情时，它很可能也会打动和你相似的人。”
冯骥曾经对游戏行业非常“愤怒”，2007年他曾写过一篇名为《谁谋杀了我们的游戏》的文章，批评游戏行业的现状。
冯骥在文章中表示，网游行业催生了这样一群人，他们每天都在思考五个命题：如何让玩家持续上瘾、如何让玩家花更多的人民币、如何让玩家形成帮派、如何让玩家之间互相仇视、如何实现隐性现金赌博和金币交易。
业界正在逐渐形成新的游戏策划指导思想，冯骥认为其核心已不再是如何制作“让玩家开心的有趣游戏”，而是演变为如何设计成功的互联网陷阱。
2009年，冯骥与现任联合创始人杨奇加入腾讯量子工作室，主导《战神》项目，冯骥担任制作人，杨奇担任主美。四年后，游戏上线，前期有了影响力，但在后续运营中出现了一些问题。2014年，腾讯调整工作室架构，冯骥和杨奇选择离开。
2014年，游戏科学正式成立，但早期只做符合市场的游戏，例如卡牌游戏《百将》、实时竞技游戏《赤潮》等。
直到2018年2月25日晚，冯骥才把其他合伙人叫到公司开会。当天，杨奇晚上10点发了一条微博：“新年开始干一件傻事，好像我入行10年都在等这一天，半夜出去开会，整个小区的树都在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至于这背后的心路历程，冯骥在此前的采访中总结道：“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很久。而且我翻看2016年我们融资时写的商业计划书，有三分之一的篇幅都是关于我们做单机游戏的计划。”
但之前团队一直觉得自己迟早要做一款单机游戏，只是时机还不够，比如手上有一大笔钱等等。
更坚定的推动者是杨奇，他曾坚定地提出要做这件事。“一个人的创作生涯是有限的，一个人创作的黄金时间可能只有几年，那个时候你有经验，有体力，脑子灵活……如果你不在这个时候做好一件事，那你这辈子可能就没有任何机会了。”他在接受楚乐采访时解释道。
游戏科学最初是在深圳成立的。当年决定开发单机游戏后，单机项目组于2018年底迁往杭州。冯骥说，自己喜欢杭州的氛围，这里节奏没有深圳那么快，房价也不算太高，“大家可以耐心等待”。游戏科学的杭州工作室位于杭州西湖区象山艺术公社，杨奇的母校中国美术学院就在旁边。
Game 在其官方网站上解释了公司名称的由来。
“在创办游戏科学之前，我们就觉得中国的游戏行业远远谈不上是一门科学，而是充斥着各种从目前成功的产品中推断出来的成功理论。”介绍说，艺术创作虽然有自由、感性的一面，但团队希望随着一个个项目的开发实践，能慢慢回答“如何构建更加真实的野外环境”等大问题，探索互动娱乐体验为何如此打动人的内在原理。
为什么叫游戏科学？“因为游戏跟其他行业一样，是一门严谨的学科，是99%的努力加上1%的灵感，而不是一种跟风的赌徒生意。”这是游戏科学的愿景。
理想是昂贵的，这样一款创造国产游戏历史的大作自然离不开投资人。当初，英雄游戏（原英雄互娱）在 2017 年成为游戏科学的天使投资人。2020 年，预告片爆红后，腾讯找上门来。
“离开腾讯多年，又拿到了他们的钱，不用再为KPI操心，可以实现做单机/主机游戏的梦想了。”冯骥曾在知乎上回应这笔投资，称有点励志，他表示自己和老东家从未闹过矛盾，一直保持着正常联系。预告片发布后，熟悉“吉利”的人纷纷组团来访，寻求投资。
“你应该很清楚，这个游戏就算做出来，也肯定赚不了多少钱，甚至可能会亏钱。”据冯骥透露，腾讯内部“熟人”对此的回应是，“让你赚钱你也赚不到，我们只想做一件有长远价值的事情，做一件对行业生态更有利的事情。”
在此次投资中，腾讯承诺不会干预产品决策和公司日常运营，“可以把我们当成根本不存在一样对待。”同时，作为拥有虚幻引擎的公司Epic的投资者，腾讯可以在这方面提供技术支持。
2021年3月，游戏科学获得腾讯投资，腾讯持股约5%。三年后，游戏科学与腾讯完成了各自想做的事情，腾讯又一次成功押注。不过，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对于腾讯这样的大公司来说，单机游戏的营收并不重要，或许生态更重要。
能否推动3A游戏的崛起？
投资人金宏云认为，《黑神话：悟空》最大的意义在于，证明了国内制作人有能力制作出优质的买断游戏，大公司不再需要花费数千万美元去发掘和收购二流的国外制作人。
其次，这至少说明“在中国买断单机（游戏）是可以赚钱的，甚至是赚很多钱的，所以值得投入。”金宏云称，中国传统文化是一块宝藏，只要拿出优质的产品，世界都会为文化买单，“全球最大的IP根本不是迪士尼，而是三国。”
高彰资本创始人范伟峰也感慨颇深，之前没人做3A游戏，因为投入大、周期长、风险大，但现在玩家的认知越来越高，品味越来越高，愿意为好内容买单。
“IP商业的真正大机会来了，过去做这件事的人很悲惨，现在做这件事的人正在创造奇迹。孙悟空有可能成为世界上最赚钱的IP，超越神奇宝贝、米老鼠等IP。这也是我们的梦想。”范伟峰说。
但现实是，游戏投资逐年降温，形势发生巨大变化。游戏科学成立后的几年是游戏行业的黄金时代。2022年以后，游戏投资急剧降温。
据投中数据显示，2014年全国机构对动漫游戏投资案例556起，投资金额112.28亿元；2015年则出现660起投资案例，投资金额221.05亿元。2015年也成为动漫游戏一级市场投资的高峰年，此后动漫游戏投资交易量逐年下降。
2021年动漫游戏投资迎来“小阳春”，投资事件216起，随后持续下跌并触底。2023年全国相关投资仅有40起，2024年至今也仅有16起。
“理性的制高点不会被一款买断游戏撼动，今年的各种游戏聚会、独立游戏展会上，挤满了找钱的团队，明确的机会基本不存在了。”游戏业内人士Fred说。
对于《黑神话：悟空》能否拉动3A游戏的投资，吴毅觉得，合伙人可能会问，“最近有个叫Game 的公司挺火的，有相关标的吗？团队应该去找找。”但他表示，3亿的起步成本，在这样的投资环境下，按照资本的逻辑，“这3亿还不如去开发一个AI，哈哈哈。”
“这部大作已经制作了6年，如果你跟代理商说，相信我，6年，3-4亿（成本），我给你26亿（《黑神话：悟空》的预期销量），IC（投委会）会很难堪。”吴毅感叹，关键是这不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6年不是一个确定的数字，如果最后一年把钱花光了，继续投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见底。”谁也不能保证最终销量会不会爆棚，能达到多高。
现今国内游戏行业开发3A项目面临的最大挑战或许不是缺钱，而是缺技术和经验。
“大型单机项目和大型商业项目是两种不同的发展路径，大公司没有前者的积累。”吴毅介绍，如果要做3A，整套的工业流程和人才在国内很少见，毕竟缺乏相关项目经验。“设计开发水平还差得很远，之前也没怎么做过。游戏工程本来就很复杂，海外公司都是从大型买断游戏入手，积累人才、工具、流程、管理。我们起步晚，从端游、页游、手游等连贯运营研究开始，而不是关卡设计、视觉引导、美术灯光等体验细节。”
与此同时，赔率也是另一个话题。吴毅提到，买断制依然是一种非常落后的商业模式，所谓的海外3A大厂早在几年前就在积极学习内购。“《黑神话：悟空》做起来并不容易，但并不完美；看似有经验，但做得好的只有少数人，行业水平还达不到标准。”
在技术难度方面，冯骥在此前的采访中提到，游戏中黑风山关卡的制作难度超出了大多数人的想象。要制作一个有叙事、能让玩家情感沉浸其中的关卡，实在是太难了。因为所有“想要的东西”都与技术和工业流程有关，创意不再是决定因素，更重要的是实现。
宣传片中，主角拿起了一把刀。冯骥曾提到，开发团队花了大概两三个月的时间，才把这个一般人注意不到的动作调得流畅顺滑。尽管如此，如果你拿它和海外大厂的顶尖大作对比，你会发现自己不如他们，他们的基础动作库和对应的数学算法，全都是黑盒子。
“所以核心变量并不简单是缺钱，设计水平、开发能力、变现模式才是根本原因。至于国产单机游戏，其实每年都有惊喜，也一直稳步发展，只是在主流商业视野里没那么突出罢了。”吴毅说。
张树乐认为，未来游戏行业，精品游戏是必然，但3A游戏风险太大。对于国内游戏厂商来说，长期的翻版、抄袭的作风，让大公司往往缺乏创新和冒险精神，更愿意跟风。
“即便《黑神话：悟空》成为中国首款3A大作，也只会让国内游戏行业更加坚定向精品游戏迈进的决心，但国产游戏长期存在的70%营销、30%研发的弊端短期内难以改变。”张树乐表示。
无论结果如何，《黑神话：悟空》都是一个巨大的里程碑。心动网络创始人黄一孟在社交媒体发文称，这款游戏能够影响中国游戏产业未来的走向，激励更多有才华的创作团队走出网游的独木桥，努力做出像样的单机游戏，赢得更多的尊重和回报。
“踏上寻经之路，比到达灵山更重要”，冯骥19日在接受新华社采访结束时说，对于中国游戏产业来说，至少已经有一些人已经出发了。
（本文来自第一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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