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世界经济面临哪些“灰犀牛”？特朗普重返白宫将会带来什么？中美经贸关系将走向何方？中国经济如何爬坡过坎？年末之际，古根海姆学者奖获得者、“灰犀牛”概念鼻祖米歇尔·沃克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并根据她的理论框架一一回应的风险。
米歇尔·沃克。资料图
美国大选后贸易战威胁加剧
《21世纪》：2024年即将结束，您认为全球经济面临的主要风险是什么？您认为目前最具统治力的灰犀牛是谁？
沃克：在我看来，全球经济面临的最大灰犀牛是气候、宏观经济和金融脆弱性以及地缘政治不确定性——尤其是与贸易政策相关的不确定性。
世界各国未能共同努力应对气候变化，正在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加剧粮食通胀、政府应对日益频繁和严重的与天气有关的自然灾害的预算压力、房地产估值、保险资本化和承保范围、水资源等问题例如短缺、健康（无论是野火烟雾、中暑还是极端天气的其他影响）、供应链中断、被迫移民等等。不迅速采取行动的成本仍然远远高于投资缓解和适应的成本。
宏观经济脆弱性包括：在 COVID-19 爆发之前就存在巨额私人和公共债务过剩，现在情况更糟；资产泡沫；以及过度金融化的经济体，其中金融资产从实体经济中吸走资源。
地缘政治压力可能会使气候和经济问题更加难以处理，特别是在美国大选后贸易战威胁加剧的情况下。
零和游戏往往等于两败俱伤
《21世纪》：今年G20里约峰会，完善全球治理、推动国际组织改革是核心议题之一。我们需要采取哪些行动来创建更加公平、稳定、公正的世界秩序？您对国际组织改革有何期待？
沃克：美国希望回到其作为唯一超级大国的主导地位没有受到公开质疑的时代。但世界已经改变，全球治理也应该随之改变。美国外交政策界迟迟没有认识到更具协作性、更少“我们与他们”的做法的好处。但新政府的优先事项和立场远非美国独有。对更具协作性的方法的支持也已出现。
巴西总统卢拉树立了跨越意识形态界限持续努力的好榜样，这也是我长期以来钦佩他的原因。我希望看到一个积极竞争的世界，而不是零和游戏或（尤其是）双输的世界。太多人不明白“一胜一负”的概念往往与“双输”相同。
在许多问题上，全球合作不仅是可能的，而且至关重要——最重要的是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这包括：确保低收入国家拥有必要的资源来获取关键技术，以推动增长并降低其经济的碳强度；使所有具有高排放影响的国家能够更快地迈向净零经济，并支持低排放经济体踏上自己的净零之旅。
特朗普的政策可能导致滞胀和不确定性
《21世纪》：特朗普的胜利对美国经济意味着什么？特朗普承诺解决一系列国内问题，包括移民和通货膨胀。他能兑现他的承诺吗？如果是这样，这会对经济产生什么影响？
沃克：兑现承诺从来都不是特朗普的强项。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只要关心通货膨胀或预算赤字，甚至对经济学只有一知半解的人，怎么可能投票给他呢？他的政策处方是滞胀和不确定性的根源。他提出的关税和驱逐政策是高度通货膨胀的。美国新闻媒体最近报道了几起有关企业因预期价格上涨而增加海外采购的报道。甚至有报道称，一家公司取消了假期奖金，以购买更多进口零部件。
更大的经济问题是，由于特朗普经常改变主意，情绪化而不是基于扎实的政策分析，他的政府征收了所谓的“不确定性税”，这意味着许多企业将受到不确定性税的打击。宏观经济环境信心不足、犹豫不决将拖累经济增长。
特朗普的一贯政策是为最富有的美国人减税。如果国会通过他的提议，进一步对富人减税，同时对其他美国公民提高税收，这将加深联邦预算赤字，加剧通货膨胀并减缓经济增长。他不太可能建设性地解决人们对大公司日益增长的愤怒情绪。
特朗普似乎还可能推动对更具投机性资产的投资。他正在创建的政府效率部的缩写是 DOGE，与埃隆·马斯克支持的狗狗币同名，这并非巧合。马斯克在采访中承认狗狗币是一个骗局（）。特朗普的加密货币政策很可能深受马斯克的影响，马斯克的态度充满不确定性。
中美贸易紧张局势并非牢不可破
《21世纪》：特朗普的“决定性胜利”对美国贸易关系和更广泛的多边贸易的未来意味着什么？如果美国对中国商品加征关税，中方应如何应对？
沃克：再说一遍，“决定性”是对特朗普当选的极大夸大。他没有他认为的权威。
尽管许多著名经济学家都指出了高关税会造成的损害，但特朗普认为对中国采取强硬措施是“好的政治”。
值得一提的是，20世纪80年代，当日本经济表现优于美国时，美国经历了一段反日狂潮。当时，美国人对日本公司投资美国房地产，尤其是纽约市标志性的洛克菲勒中心，以及向美国大量出口汽车感到愤怒。然而，随着日本企业被视为就业创造者，这种情况开始发生变化。美国人终于开始欢迎日本企业，目前日本企业占美国累计吸引外资的15%——日本是美国最大的外资来源国。
因此，中美之间的紧张局势并非不可能过去，尤其是考虑到特朗普已经面临的政治阻力。取得积极成果需要卓越的外交智慧和牢固的商业关系。我在美国中西部长大，那里有句俗话：“一勺蜂蜜比一桶醋能捉到更多的苍蝇”。中国越能展现与美国新政府的分歧，传递出中国追求积极竞争的信息，世界就越能更快地向世界发出开放、合作、共享的明确信号，改变这种危险的贸易局面。经济历史学家试图提醒美国注意1930年灾难性的斯穆特-霍利关税法案，该法案的保护主义贸易政策引发了其他国家的反制措施，最终加剧了大萧条。 （编者注：该法案将890种进口商品关税提高至历史新高。该法案通过后，多国对美国采取报复性关税措施，导致美国进出口额锐减50%以上）
短期内，中国企业应进一步深化与美国商业伙伴的关系，同时积极探索与世界其他国家的投资机会和商业伙伴关系。
此外，如果中国扩大内需和消费的努力取得成功，也可能改变其与美国关系的动态。
中国经济刺激计划有助于提振内需
《21世纪》：您如何看待中国近期的经济刺激计划？这些措施将如何影响中国经济前景？
沃克：拉动内需的目标是正确的、重要的。但就像去杠杆一样，刺激内需不可能一蹴而就。在此过程中总会遇到坎坷和意想不到的后果，因此不断评估政策是否产生了预期效果非常重要。
任何刺激计划都面临着平衡之举：既要宽泛到足以产生巨大影响，又要窄到足以确保达到预期效果，而不仅仅是加剧资产泡沫。
中国最近鼓励和支持保障性住房和医疗保健的举措是支持内需的明智战略，因为这些领域最需要帮助的人为提高可支配收入和消费增长做出了巨大贡献。这些政策旨在释放被压抑的需求，当经济可能放缓但仍有巨大的未实现潜力时，这是一件好事。
同样，将债务减免与解决隐性债务相结合是帮助缓解财务压力的一个很好的策略，并且具有提高财务透明度的额外好处。
对金融资产交易（无论是公司股票还是其他类型的股票）的刺激支持可能会更加棘手。许多投资者将股市表现作为情绪指标，因此在经济放缓或资产波动期间，政策制定者通常会介入以稳定表现。但如果刺激措施被证明过度，就会存在危险。在这种情况下，资产价格与基础价值和隐含风险脱钩。
重视风险定价在市场化改革中的作用
《21世纪》：当前，中国市场化改革的前景备受关注。你能分享一下你的想法吗？应采取哪些措施提振民营企业和消费者信心？
沃克：在市场改革中，有一个因素并不总是得到应有的关注——尽管它隐含在许多政策讨论中——那就是风险定价。
金融资产价格应准确反映标的公司或国家的风险和价值。但极度宽松的货币政策导致金融资产价格脱离现实。西方人经常将强劲的股市表现与强劲的经济混为一谈。但如果资金流入二级市场的资产组合，而不是用于直接投资和工资发放，那就表明经济并不强劲。
政府干预可以暂时平息金融市场的波动。但支持经济的真正方法是支持那些购买产品和服务并通过教育或创业投资建立自己的人力资本的人。
我认为一个值得更多关注的重要策略是扩大医疗保健和退休方面的社会保障安全网，为人们提供更大的风险“保护伞”。当人们感觉不再需要未雨绸缪时，他们更有可能成为更积极的消费者，这将支持中国商业发展并创造更多就业机会，从而促进财富积累。他们也更有可能进行创新和承担风险，例如放弃一份没有出路的工作，去从事更具挑战性和生产力的工作。
当今经济技术的快速进步意味着不仅要支持基础教育和中等教育，还要支持终身学习。随着人类掌握可以提高生产力的技术，这将有助于培养公民和公司所需的人力资本。我不喜欢称其为“人工智能”，因为尽管有很多关于人工智能的炒作，但我看到太多由生成技术生产的产品，我永远不会称之为“智能”。科技有它的优势，就像人类一样。但人类需要培训才能让技术为我们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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