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
□ 机遇：在“一带一路”倡议下，中国企业不断深化“走出去”战略，通过收购、投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的基础设施、能源和矿业企业，为“走出去”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口。通过并购等方式快速发展高新技术产业的需求凸显；部分行业完善全球供应链的需求日益增加。近年来，为推动中国企业“走出去”，海外投资监管标准日趋清晰、相对宽松，外汇资金流动便利性显著提高。
□ 挑战：近年来，全球政治经济形势日趋复杂，许多主要投资并购目的地均加强对外资并购交易的监管，交易中监管审批的不确定性日益凸显。企业在进行跨境并购时，可能因不熟悉目的地法律体系而面临法律风险，企业需要加强对跨境并购交易流程的掌握。并购完成后，还需对目标公司进行管理和整合。
□ 未来：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和地区仍是热门投资目的地；地缘政治风险需高度重视；法律政策将进一步支持企业海外并购；中国企业海外投资能力不断提升，海外布局持续加速
2023年以来，企业“出海”步伐加快，“出海”成为部分行业的“必选项”。其中，跨境并购作为海外直接投资最重要的形式之一，相较于绿地投资、对外工程承包等模式，往往更有利于收购方快速获得工厂、设备、知识产权、员工等生产要素，快速进入当地市场。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通过跨境并购“走出去”。
1. 跨境并购现状
1.交易数量和质量保持稳定并不断提升
安永发布的《2023年中国海外投资概览》（以下简称《海外投资概览》）显示，2021年至2023年，中国非金融类对外直接投资连续两年增长，海外并购金额连续三个季度环比增长。2023年海外并购金额较2022年增长约20.24%，并购交易数量维持在500起左右。其中，交易金额在5亿美元以上的海外并购数量较2022年大幅增加，达到21起，增加了13起。
2. 投资目的地：亚洲、欧洲、北美为三大市场
《海外投资概览》显示，2023年，中国企业在亚洲、欧洲、北美洲的并购目的地金额分别为117亿美元、104.7亿美元、99.2亿美元，呈现“三足鼎立”的局面。
3. 高科技行业和基础设施交易频率高
随着我国产业升级和新动能需求上升，以高端制造、信息技术、医疗健康等为代表的新兴产业成为跨国并购的重点。此类并购通常以收购海外公司整体资产为主，主要目的在于吸纳生产工艺、技术、专利等。例如浙江某航空工业公司收购奥地利某小型飞机设计制造公司，投产一年后营业收入就超过20亿元人民币。
此外，基础设施投资建设、能源、矿产资源等行业的单笔交易金额较大，若以交易金额衡量，也位居前列。此类并购通常看重被并购方所享有的资源、目的地国的基础设施建设潜力和消费潜力，因此目的地国通常为拉美、非洲和亚洲国家。例如拉美国家秘鲁，过去几年就出现了国有企业收购金矿、铜矿、水电上市公司收购秘鲁电网股权的交易；亚洲国家巴基斯坦则出现了民营企业收购炼油公司、上市公司收购重要城市电网公司的交易。
四、国有企业跨境并购项目数量和质量同步提升
当前，国有企业海外跨国并购呈现蓬勃发展态势。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深入和中国经济的崛起，国有企业越来越多地通过跨国并购参与国际市场竞争，获取先进技术、扩大市场份额、优化资源配置。《2022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显示，国有企业在基础设施、能源、资源等行业展现出较强的实力。例如，由国有企业机构投资者和国际知名资本组成的国际财团以155亿美元收购了沙特天然气管道公司； 一些央企在秘鲁能源、矿业和基础设施行业的投资并购活动，使得秘鲁成为2020年中国最热门的投资目的地之一。总体来看，普华永道发布的《2023年中国企业并购市场回顾与展望》显示，2023年，境内外将发生50起总金额超过10亿美元的大额交易，其中涉及国有企业的有28起。
二、跨境并购机遇
一、落实“一带一路”倡议
在“一带一路”倡议下，中国企业“走出去”战略不断深化，对“一带一路”参与国家和地区的基础设施、能源、矿业企业进行并购投资，不仅为中国企业“走出去”打开了窗口，也为当地发展提供了有力支持：为当地带来先进的技术、管理经验和资金支持，改善当地居民生活水平，促进当地经济发展。
2、通过并购加速发展高新技术产业需求凸显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构建现代产业体系”，其中“推动战略性新兴产业融合集群发展，打造新一代信息技术、人工智能、生物技术、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装备、绿色环保等一批新的增长引擎”是重要任务。
数字经济作为经济增长新引擎，成为国内外投资热点，腾讯、阿里巴巴、百度、字节跳动等互联网龙头在海外并购方面较为活跃，且收购标的类型多与自身业务密切相关。
近年来，中国企业收购欧美生物制药行业的交易多起，如2023年中国生物制药收购英国生物技术公司、上海生物医药集团收购德国血浆产品制造商等。生物制药行业的授权交易也十分常见。《2023中国医药授权BD交易年度报告》显示，2023年跨境出境首笔支付金额为46.3亿美元，高于过去两年的总和。
绿色产业方面，作为应对气候变化承诺的坚定践行者，中国企业在海外可再生能源投资日益活跃，特别是以光伏、风电为主的海外项目，遍布南亚和东南亚、欧洲、大洋洲、拉美等地。例如，2020年某央企收购墨西哥近1000兆瓦光伏项目资产；2021年，某央企收购西班牙100兆瓦光伏项目资产。
3. 一些行业对改善全球供应链的需求日益增加
全球供应链“脱钩”风险加大，中国企业对完善全球供应链的需求强烈。通过并购海外企业，中国企业可以在当地直接获得先进的生产技术、管理经验和优质原材料，实现本地制造，从而优化供应链结构，提高整体竞争力。海外并购构建的多元化供应链体系还具有抵御风险的功能。
四、境外投资监管便利化政策对促进境外投资发挥了重要作用
近年来，为推动中国企业“走出去”，境外投资监管标准更加清晰、相对宽松，外汇资金流动便利性明显提升，并推出诸如将境外直接投资项下汇出境审批权下放给银行、取消再投资外汇登记等投资便利化举措。
以外汇管理为例，2023年12月发布的《国家外汇管理局关于进一步深化改革促进跨境贸易投资便利化的通知》提出了4项贸易便利化、3项资本项目便利化和2项资本项目外汇管理优化措施，如放宽境外直接投资前期费用规模限制等。同月，国家外汇管理局发布《关于扩大跨境贸易投资高水平开放试点的通知》，在上海市、江苏省、广东省（含深圳市）、北京市、浙江省（含宁波市）、海南省扩大实施跨境贸易投资高水平开放政策试点。这些政策给跨境资金流动带来了极大便利。
此外，自2023年下半年以来，我国还出台了多项便利措施，便利商贸、旅游等人员流动。
三、跨境并购面临的挑战
1.地缘政治风险及海外监管审批风险
近年来，全球政治经济形势日趋复杂，许多主要投资并购目的地均加强了对外资并购交易的监管，交易中监管审批的不确定性日益凸显：一是高科技领域并购中，目标公司关键技术专利的转让可能受到国际政治因素的影响，部分国家可能以各种理由限制收购方直接或间接获取这些技术；二是相关行业若有特殊准入条件，股东发生变更可能引发监管机构对经营许可、外资持股比例等进行审查，加大交易风险；三是部分企业可能面临“长臂管辖”，能否通过并购实现海外生产销售有效规避相关问题，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2. 目的地法律合规要求
企业在进行跨境并购时，可能因不熟悉目的地国法律体系而面临法律风险。这些风险可能对并购交易以及企业的长期经营产生重大影响。除了一般并购需要注意的法律问题外，跨境并购还应特别关注四类风险：
首先，要关注企业在当地实施的员工政策，避免受到行政机关的处罚。另外，为了保证被收购公司在并购后能够正常运营，企业还需要关注员工的动向。比如有些国家的法律规定，企业并购需要告知被收购公司的工会，甚至要求提供工会的不反对函。
第二，企业在当地实施的技术研发、生产、销售等行为是否侵犯知识产权。知识产权具有地域性，在中国拥有实施知识产权的权利并不代表当地的知识产权不会在其他国家和地区受到侵犯。企业必须充分了解并购标的的知识产权状况、所在国家或地区的知识产权法律制度以及该国的知识产权诉讼环境。应聘请当地的知识产权服务机构、专业顾问对目标企业的知识产权状况进行尽职调查，确保不存在侵权或其他法律瑕疵，避免不必要的知识产权侵权或纠纷。
第三，随着科技的发展，数据在企业业务中的作用日益重要，因此在跨境并购交易中，必须重视跨境数据流动问题。我国已实施《网络安全法》、《数据安全法》、《个人信息保护法》等，对跨境数据流动作出了原则性规定。依托上述三部基础性法律，我国已基本建立起以数据出境安全评估、个人信息保护认证、个人信息出境标准合同为核心合规路径的跨境数据监管体系。2024年3月，国家网信办发布实施《促进和规范跨境数据流动条例》，明确了跨境数据流动的相关具体标准，回应了此前实践中一些有争议的问题，监管的可预见性明显增强。同时，在具体领域，国家也出台了相关规定。 例如，2023年即将实施的《人类遗传资源管理条例实施细则》对人类遗传资源的国际合作、跨境提供和利用作出了规定；《自然资源领域数据安全管理办法》《对外提供保密测绘成果审批程序规定》《测绘地理信息管理中涉及国家秘密的范围规定》已生效。《对外提供保密测绘成果办法》于2024年2月公开征求意见，规定了对外提供测绘地理信息的相关要求。
此外，欧盟、美国均已建立数据隐私安全合规体系，《通用数据保护条例》、《加州消费者隐私法案》、《加州隐私权法案》等数据隐私法律均已生效，海外并购企业在面向欧美市场时，必须更加重视数据安全合规问题。
第四，目标公司业务是否存在EHS问题，特别是环境污染问题及处罚风险。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环境保护法律和标准有所不同，企业必须了解并遵守当地的环境法律法规，包括废物处理、污染排放、土地使用等方面的规定。
3.了解跨境并购交易流程
尽职调查是跨境并购交易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通过全面的业务、财务、法律等尽职调查，收购方可以尽可能客观、透彻地了解目标公司及其潜在风险，将因信息不对称而导致的风险降至最低。
法律尽职调查通常包括目标公司的基本情况、股东、董事会及高管情况、业务、合同及业务相关的审批及资质、动产及不动产、知识产权等资产、员工及其养老金及社会福利、潜在诉讼、行政处罚等事项。此外，收购方可能还需要根据情况进行财务尽职调查、业务尽职调查甚至知识产权、信息系统等专项调查，以发现目标公司在特定问题上的风险。例如，暴风视讯在收购MPS过程中，未能关注其重要电视转播权资产的不续约风险，未对原大股东约定竞业限制，导致MPS在两年后破产清算，投资失败。
完善的法律尽职调查一方面是并购方进行交易决策、估值、设计交易结构的基础，另一方面也为并购协议的具体条款，特别是陈述与保证、交割条件、交割后义务及违约责任等提供了依据。并购协议是保障交易各方利益、分摊潜在风险的关键法律文件，也是当发生交易纠纷时各方寻求救济措施的关键文件。并购协议主要包括付款及股权交割安排、交割条件、过渡期条款、陈述与保证、交割后义务、价格调整乃至回购机制等特殊权利安排。
在并购协议中，交割条件往往是交易各方争议最大的条款，通常是对交易完成有实质性影响的事项，是交割前各方退出交易的退出条件，包括政府批准、目标公司解决自身实质性缺陷等问题。在跨境并购中，如前文所述，各国政府部门的批准是一个非常重要且不确定性很大的环节，这导致一些目标公司提出了“反向分手费”条款，即当收购方因未能满足交割条件而退出交易时，必须向目标公司及/或其股东支付一笔款项。
4、收购完成后目标公司的管理整合情况
产业并购的主要目的往往是为了维护供应链的完整与稳定、开拓新产品、市场或研发能力等，这就要求被收购企业能够在收购方的体系内发挥其价值，并赋予收购方权力。并购完成后能否实现被收购企业的管理整合，成为决定并购交易成败的关键因素。
四、跨境并购的未来
1.“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将继续成为热门留学目的地
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和地区已成为跨国并购的热门目的地，这一趋势将更加明显。中国将继续加大开放力度，鼓励和支持更多企业参与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和地区的发展。这不仅将推动中国企业的全球化进程，也将为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和地区带来更多利益，实现互利共赢。
2.密切关注地缘政治风险
企业在进行跨境并购时，需充分评估目标市场、目标行业的地缘政治风险，制定相应的风险管理策略，确保并购顺利进行和投资安全。若交易涉及关键技术、关键基础设施、敏感个人信息等，需充分评估相关审批程序是否存在不确定性。
3.法律政策将进一步支持企业海外并购
我国坚定不移推进贸易自由化和投资便利化，坚持高水平开放，积极推动与国际高标准经贸规则对接，以更加开放的姿态融入全球经济体系。在坚持依法监管、合理引导企业境外投资的基础上，我国法律和政策将进一步支持企业海外并购。
4. 中国企业将进一步提升海外投资能力
可以预见，中国企业在海外投资并购市场上将更加得心应手：发现海外交易机会的能力将显著提升，投资更加理性；发现和化解海外交易风险的能力将显著提高；在有效获取海外审批方面将积累更多经验，理性面对海外审批带来的不确定性；海外交易谈判能力将显著提高，在交易文件层面更好地保护自身利益；整合海外被收购方的能力将显著提高，从而将跨境并购“为我所用”，实现跨境并购的商业目的。
5. 中国企业加速海外扩张
在新一轮中国企业走出去浪潮和全球经济一体化背景下，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加速海外布局，跨境并购作为中国企业实现海外布局的重要手段之一，将持续受到关注和青睐，跨境并购市场将迎来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
（作者为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金杜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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