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张华有些吃惊。老头子会不会承受不住?环顾四周,诊所里人头攒动,服务细致,医生专业(至少表面上如此),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犹豫了一会儿,张华决定先把父亲带走。
随后,张华又带着父亲来到另一家诊所,医生给出了如下解决方案:只拔掉两颗牙,保留门牙完整,做根管治疗,在一侧植牙以满足进食咀嚼需要,另一侧牙齿暂时不用动。
张华在电话里和一位牙科诊所的朋友聊起了这件事,朋友说:“牙科种植牙集采后,很多民营牙科医院都会诱导患者‘拔多颗种植牙’,这在牙科行业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即便是在一线城市,也并不是什么意外。”
在社交媒体上搜索“植牙”,经常可以看到多次拔牙的案例。人们经常会想:为什么医生总是让我拔掉不止一颗牙齿?半口或全口植牙有必要花这么多钱吗?
当“多次拔牙、多种类型”的情况频频出现时,你开始回归常识:种植牙集采才推行没几年,利润空间从几万迅速被挤压到几百后,他们是不是在用另一种形式的“过度医疗化”来弥补失去的利润?
要想看清“拔牙多点、品种多点”的野蛮低价时代,必须从被集中采购深刻改变的种植牙行业上下游入手。
拔出更多种子,你就可以种植更多
民营医院医生周士奇发现,“多拉多用”等铺天盖地的宣传几乎已经在人们的头脑中扎根。
他抱怨道:“一个牙周炎患者来问我,为什么他二十多年前就种过牙,后来有几颗牙得了严重的牙周炎,必须拔掉。他问我为什么不一次性把牙全部拔掉?现在到处都在提倡这个东西。”
“全口植牙等于县城房子”的时代几乎不复存在,在宣传的冲击下,一些牙科患者甚至希望一次性拔掉牙齿。但回头看牙科种植牙的集中采购和价格调整,也不过是几年的事情。
2022年9月,国家医保局发文限制单次种植牙医疗服务价格不超过4500元;
2023年1月,口腔种植系统集中采购拟中标结果在四川成都公布,中标产品均价低至900多元;
2023年3月牙冠招标启动网络招标,入围产品平均价格为327元。
当时“三把斧子”砍得狠,海绵里的水都被挤干了,从生产种植牙的企业到使用种植牙的医院,整个产业链的利润瞬间被抽干,上下游企业的业绩压力成倍增加。
例如“口腔巨头”同测医疗财报显示,2022年,旗下医院植入种植牙3.6万余颗,营收4.5亿元;2023年(种植牙集采元年),植入种植牙5.3万余颗,增速47%,营收增幅仅为0.3亿元。另一家连锁口腔企业瑞尔集团在集采一年后,种植业务在总营收中的占比出现下滑。
当行业利润在短期内迅速蒸发时,整个产业链的焦虑在“医患信息不对称”的天然加持下,迅速转化并投射到需要种植牙的患者身上。
某口腔医院集团总经理李俊告诉健康报记者,在种植牙生态圈中,“一刀切”的做法一直存在。集采之后,种植牙价格被严格管控,单颗种植牙收费越来越低,医疗机构从种植牙业务中赚钱的难度越来越大,“一刀切”的做法也越来越严重。
“集采后,民营医院普遍被迫将植牙收费降至原价的50%至60%。”李俊说,目前植牙市场竞争激烈,患者基本都是靠网络营销等手段吸引来的。在一些较大的城市,吸引一位植牙客户到医院就诊需要1000元至2000元,因此一些医院和医生希望种植多颗牙,或者种植半口或全口牙,“这样就能收回成本。”
最简单最粗暴的办法就是多拔几个,这样就能多种几个,多赚一点。
“利”让很多医院和医生甘愿承担风险。
因为拔牙、植牙、修复的灵活性很大。上海一家公立医院口腔种植科医师程宏解释,有些牙齿必须拔掉,但有些第二次松动的牙齿,或者缺损面积较大但符合根管治疗条件的牙齿,可以拔掉,也可以不拔。原则上,医生会建议能保留的牙齿尽量保留。
但如果患者本人被“愚弄”了,是否“进一步提取”就成为一个灰色地带。
在公立医院,“拔多种牙”的情况比较少见,但集采后,部分医生业绩缩水,有的医生开始挑剔患者。程宏就见过这样的案例,“有的医生只愿意做半口、全口这样的大手术,或者个别缺牙的手术,短小精悍,站在手术台上20分钟就能做完。”
集采之后,单颗种植牙的价格变成了“贱价”,这几乎是一切“多次拔牙、多次换牙”的根本原因。
例如,根据国家医保局公布的信息,主打高端市场的、Nobel、种植系统的采购中位价已由5000元降至1850元左右,市场需求最大的、Dent种植系统的采购中位价已由1500元左右降至770元左右。
各大平台牙科诊所的植牙广告中,一颗牙动辄几万元的植牙价格报价早已消失不见。
被誉为“世界第一品牌”的瑞士士卓曼,将单颗牙齿的价格从一两万元降至“团购价5980元”;而原本要七八千元的韩式植牙,在“2000元起步”的市场,报价一旦超过3000元就没有任何吸引力。
在更多隐蔽的角落,诸如“百元价位”、“0元品种”等令人震惊的数字被疯狂营销,推送给那些容易被低价吸引的目标客户,背后隐藏着虚假宣传、三无产品、隐形消费等大陷阱。
危险的廉价装配线
一些机构已将口腔植入变成了廉价的装配线。
公立医院种植医生程宏不假思索地说,“很多医疗机构用低价吸引患者,一颗种植牙要一两千元,甚至更便宜,不知道他们用什么种植牙,能赚多少钱。”
私立医院占据了种植牙市场的70%左右,尤其是在一线城市,有些诊所以惊人的低价吸引顾客。
“其实,种植牙的最低价从来没有受到集采的影响,最低价还低于集采价。”只不过,集采之后,低价流量更加疯狂了。
上海一家口腔医院院长彭静指出,“一些诊所缺乏实力,报价低,集采前,一些诊所一颗种植牙要3000至5000元,集采后,这些机构没有生存空间,只能继续降价到1000至2000元。”
一些医疗机构为保持低价、薄利,从外到内使出一套灰色招数,表面“虚假宣传”,内里“流水线模式”。
越是资质差的诊所,越容易进行虚假包装,尤其是医生的简历。
彭菁列举了几种常见的虚假广告:对医生简历进行过度修饰,写上上海市第九人民医院、中华口腔医学会的名字,但其实都是“培训”经历,没有实际价值;利用海外医生的虚假包装,花钱请人在国内做几台手术,在做广告时宣称自己资源丰富。
植牙医生一直比较稀缺,人工成本高,一般医疗机构争抢不到顶尖资源,又负担不起医生的高薪,所以都选择“自我培养”。
彭菁抱怨道:“现在都搞不好了,资本进来了,诊所遍地开花,民营医院进不去那么多专业医生,就自己培养助理医生,三年后考核通过就可以当执业医生了。有的连本科基础都没有,就干脆放弃种植牙了。”
一些医疗机构依靠华丽的门面吸引患者,开始露出其冰冷的“工业流水线”外表。
在一些医疗机构,医生和患者甚至没有任何交流,咨询医生直接与患者沟通签署医嘱,医生只负责实施手术。
专业医生去那些低价广告公司,只跟患者眼神交流,一句话都不说,因为咨询师谈好价格,直接上台,安好牙后看一眼就开始植牙。至于后续的假牙修复,我完全不知道,因为我已经换了下一个医生。
“采用流水线生产,成本当然就很低了。”彭菁感叹。
这种残酷的降价策略,引起了民众的恐慌。
彭菁提到,近两年,破产的诊所很多,比如成都科瓦口腔诊所。“这些机构活不下去,别人低价,他们也只能低价,没利润了就压低种植体供应商的供货,压低医生的工资,等到没法再经营,就只能连夜逃走。最后最倒霉的还是患者。”
在一些相对靠谱的民营医院乃至公立医院,虽然没有出现“流水线作业”、“连夜跑路”等惊悚故事,但也或多或少受到了集采后“低价竞争”格局的影响。
种植牙除了人工成本、材料成本,还有各种看得见的直接成本。这背后隐藏着种植牙未来3年、5年、10年的维护,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李俊分析,“把这些都考虑进去,现在种植牙的价格其实很低,质量可能也很难保证。”
种种乱象或许在所难免,进入低价时代的口腔种植行业终于陷入阳光下处处有阴影的“野蛮时代”。有人说,集采带来了希望之春,也带来了失望之冬。
国内种植牙生死状况
造成下游混乱的原因,必须追溯到上游。
往上游看,集采之后,国内种植牙企业在种植牙市场的生存几乎可以用“你死我活”来形容,名不见经传的种植牙企业找到生死边缘的民营医院,以最低价销售甚至免费赠送,将产品塞进薄利多销的廉价流水线。
长期以来,中国种植牙市场上的种植牙绝大多数为进口品牌。
早在1999年,瑞士高端种植牙的代表产品士卓曼就进入中国市场,经过两三代人的销售耕耘,凭借在知名医院的布局,在中国站稳了脚跟。本世纪初,国内市场涌现出一批韩国产品,并逐渐占据主流市场,甚至中国最早的一批种植牙医,也大多接受过韩国品牌正畸的培训。时至今日,正畸仍是中国市场占有率最高的口腔种植系统。
从以往的经验看,集采一直是加速国产替代的利器,但这次在种植牙行业却失败了。国产种植牙企业的日子,如今似乎又陷入了另一种黯淡的境地。
李军一针见血地指出,“集采之后,国产植入物的市场份额比集采前还要低。”
据华福证券测算,集采后2023年第二季度,国内主流进口品牌、Nobel、、、种植体销量增速分别为128%、91%、115%、39%、39%。
临床经验也证实了这一估计。“自2023年进入集采以来,从4月份到年底,士卓曼的产品整体使用量至少比2022年同期增长了一倍。”李俊算了一笔账。士卓曼的种植体比较成熟,集采之后价格已经很低了,民营医院种植体原本价格要过万,现在大概在5500到6000元,省了一半的成本。熟悉这款产品的医生和患者都愿意用。
进口品牌逐渐占领高端种植牙市场。
据国家医保局公布的信息,此次集采中入选千元以上品牌共计7个,基本来自欧美发达国家,其中采购量最大的是士卓曼和诺贝尔,分别约30万台和16万台。
(国家医保局公众号发布了《口腔种植体集中采购中选产品及价格表查询》,其中包含了全国各医疗机构中选产品价格和约定采购量。从图中可以看出,国产口腔种植体无论是在中选价格还是约定采购量方面都相对较弱。制图:何经纬。)
国产植入物攻不进高端市场,能否打开中低端市场?答案是否定的。
李俊坦言,“集采之后,从韩国进口的植入物价格已经降得很低了,国产植入物产品根本没有价格优势。”
国产种植牙采购均价为800元,而韩国产品采购均价为749.5元,市场需求量最大的韩国品牌Osteo and 采购均价仅为770元左右,低于国产种植牙产品的65%。
和韩国品牌打价格战极其困难。
两个品牌的成本控制难度差别很大。李俊解释道,“韩系品牌的价格优势在于关税低、产量大、产线成熟,能够精细化控制产线每一步的成本。但在中国,国产植入物产量无法上量,产线首先要生产出合格产品才是最终目标,成本控制只能放在第二位。”
目前,种植牙企业之间的战斗情况几乎是这样的:集采之后,国产品牌损失惨重。
此次集采名单中,共有17家国产植入物被列入,但采购量能超过5万套的品牌仅有威高洁利康、雷顿生物、三个,需要注意的是,仅有、两个韩国品牌采购量超过100万套。
国产植入物正受到高端与中低端进口品牌的挤压,生存愈发艰难。
一些小公司甚至连留在谈判桌上的资格都与自己失之交臂,不得不靠送礼来撬开铁墙上的一道细小裂缝。
以动物实验或临床试验的名义,将20颗甚至更多的假体送往各个诊所,是假体公司拓展市场的常用手段。然而低价时期,饿狼们“聚在一起取暖”,一些不知名的假体公司找到了同样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民营医院,以最低价销售甚至免费赠送,挤进了薄利多销的“植入流水线”。
不少民营医院的医生都说出了同样的话:国产植入物无论是集采前还是集采后,基本都没有用过,绝大多数知名公立医院也是如此。
二级医院国产种植牙的情况相对宽松。二级公立医院医生陈浩感受,集采后做种植牙的患者数量比以前大概增长了一倍,国产种植牙的使用量约占三分之一。他表示:“一开始医院对国产种植系统使用量是有指标的,现在做种植牙的人多了,国产产品的使用量也逐渐稳定下来,对医生基本没什么限制。”
他还表示,“植入物集采刚刚启动,常用的进口植入物系统还没有完全纳入集采目录,有些在新政策出台后一段时间内已经缺货,这也是医院使用国产系统增多的原因之一。”
目前患者对国产种植牙产品了解不多,彭菁指出,国产产品刚刚兴起,知名度不高,数据不够,营销队伍也不大,还没赚到钱就被打压,加之很多都是仿品,品牌推广难度较大。
她并不乐观:“国内参加集采的企业那么多,不说进口产品和国产产品之间的竞争,可能还会出现恶性竞争。”
(应受访者要求,本文所有受访者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第一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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