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议息会议前，25个基点还是50个基点，全球数十万亿美元都在思考这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最热闹的是台下的观众，剧场里的摊贩，可能还有幕后的导演。纽约联储前主席杜德利称7月应该降息，这次应该降50个基点。现任纽约联储主席威廉姆斯称，降息步伐要稳，不要快。数据显示，美国失业率下降0.1个百分点至4.2%，核心通胀CPI升至3.2%，零售消费环比增长。市场交易中降息25个基点的概率一度超过85%。据悉，有业内人士透露，降息50个基点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9月16日，民主党参议员沃伦致信鲍威尔：“要求美联储本次降息75个基点……你们的降息延迟已经威胁到美国经济，并使货币政策落后于形势。”
美联储决定降息50个基点（这让我很惊讶）。一名成员表示反对，这是自2005年以来第一次。
美联储还发布了经济预测点阵图，预计GDP增速将在数年内维持在2.0%；失业率今年年底将达到4.4%，明年将达到4.4%（分别比6月预测高出0.4和0.2个百分点）；PCE通胀今年年底将达到2.3%，明年将达到2.1%（分别比6月预测低0.3和0.2个百分点）；联邦利率今年年底将达到4.4%，明年将达到3.4%。
记者的问题犹如机关枪扫射：“形势好的时候为什么要降息50个基点？”“你们是在偿还7月未降息的债务吗？”“你们又要走向零利率了吗？”“就业衰退要来了吗？”“你们更担心就业问题吗？”“你们是在讨好华尔街吗？”“美国总统能控制你们的货币政策吗？”有趣的是，问题分布很均匀，似乎达到了一定的风险平衡。
以下文字省略了记者的提问，除评论外，均为鲍威尔回答记者提问的原文。
货币政策和降息
今天的决定是考虑到我们上次会议以来的两份就业报告、两份通胀报告、显示就业数据人为增加然后向下修正的季度就业和工资（QCEW）报告，以及包含调查信息的褐皮书而做出的。这对经济和所有人的利益来说都是正确的决定。我们将继续在每次会议上根据实际数据、经济发展和风险平衡做出决定。经济预测声明（SEP）反映出美联储开始调整货币政策立场，从一年多前应对高通胀和低失业的立场，转向与当前条件和未来预期相一致的政策立场。我们不会仓促采取行动，经济预测仅反映基线情景。随着实际情况的变化，政策行动将加速、放缓或暂停。经济预测是委员们对未来状况的基本预期。
各位委员对于中性利率都有各自的预测，但预测的可信度范围非常广泛。经济模型和实证观察也可以推断中性利率，但无法证实，只能观察政策的有效性。根据基线预期，我们会逐步取消政策限制，观察经济反应，然后思考下一步，判断政策是否合适。目前的利率是在2023年7月制定的，当时失业率为3.5%，通胀率为4.2%。如今，失业率为4.2%，通胀率仅比2%高出几个点。所以我们认为是时候重新调整利率政策，使其达到更可持续、更平衡、更中性的水平，并进行风险权衡。措施的速度必须与实时情况相符。
在杰克逊霍尔年会上，我讲了降息，但没有讲幅度，这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直到进入利率讨论的静默期，才有了今天的讨论，意见分歧很大，但决议得到了广泛支持。从点阵图来看，19位委员全部认为今年应该降息多次，与6月份相比变化很大，其中17位委员认为降息三次及以上，10位委员认为降息四次及以上。今天有1张反对票，意见不一，但共识范围还是很大的。未来每次会议都会讨论措施，我们并不着急。今天强势推出降息，体现了我们对通胀回落至2%的充分信心，从经济形势和风险管理的角度看，逻辑上是清晰的。
我并不认为货币政策落后于形势。行动是及时的，可以确保货币政策不落后。自美联储在2023年7月确立政策立场以来，它一直非常耐心地维持立场。许多央行已经实施了降息甚至几次。我们的耐心得到了回报，也就是说，它给了我们通胀将逐渐回落到2%的信心，这让我们今天能够采取强有力的降息。请不要把它看作是一种新的节奏。经济预测利率将逐渐回落并重新调整到更中性的水平。节奏将与实际经济情况更快或更慢地匹配。
央行储备仍然充足，预计也将持续充足，缩表主要来自隔夜逆回购释放，美联储目前不考虑停止缩表，缩表和降息可以同时发生，都是常态化的步骤。
美国经济目前稳步增长，各机构预测2025年经济仍将保持良好。这次政策动作很及时，降息50个基点也并不落后于形势。如果在7月会议前收到就业报告，我们会降息吗？有可能，但我们不这么认为。我们根据过去两个月的各项数据做出了适当的政策决定。委员会里的每个人都同意降息的幅度和未来的路径进行了讨论，最终的决定得到了广泛支持。
我们观察一系列劳动力市场数据，包括工资报告，但会根据季度就业和工资报告进行调整。没有单一的统计值或通过线来确定政策利率。美联储参考经济数据、通胀数据和劳动力数据，然后确定什么样的政策立场有利于在中长期实现双重目标。
零度解读：以50个基点作为降息周期的第一步并不常见，以往往往是在经济或市场出现异常下滑时，美国经济数据和股市表现良好，似乎没什么可担心的，债券收益率曲线预测“降息”幅度约200个基点将回到3.5%左右，金融条件宽松。美联储官员在央行年会期间强调，25个基点或50个基点对经济影响不大。最重要的是看加息的终点，因为它反映的是长期预期。政策措施最好是小而稳，这样经济才能适应新的环境。为什么要从50个基点开始？也许公布的数据是后视镜里的影像，美联储透过挡风玻璃看到了台风路径？也许14个月的政策忍让引发了过度补偿的降息？也许加息被批评“落后于曲线”，鲍威尔决定主动出击？此前鲍威尔一直强调美联储依靠共识来做决定，这次的反对票非常刺眼。这表明，要么鲍威尔是这次降息决定的主角，要么这是最近几天仓促做出的决定。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降息后，债券市场利率不降反升。这是对过度预期定价的修正，还是对经济下行担忧或通胀反弹恐惧的回应？
劳动力市场
当前劳动力市场非常强劲，美联储的政策行动旨在维持这种状态。目前美国经济增长稳健，通胀正在下降，就业强劲。我们必须保持这种局面。
从各项数据来看，劳动力市场正在降温，但各项指标仍处于充分就业状态，接近或达到美联储的目标。工资就业岗位的创造在过去几个月有所放缓，劳动力市场已经恢复到2019年的水平，这仍然是一个非常好和强劲的水平。我们密切关注就业市场，相信通过适当调整货币政策，可以继续支持经济增长和就业市场。包括零售数据在内的经济数据显示经济增长非常稳固，这将继续支持劳动力市场。当然，我们不会掉以轻心。
尽管我们没有看到失业救济申请增加，没有看到裁员增加，也没有听到公司讨论此类措施，但我们已经开始调整政策。我们没有等待，支持劳动力市场的行动应该在它仍然强劲、裁员发生之前开始，所以我们现在就开始降息。当然，我们会根据综合数据做出决定。
美联储正在关注数据。如果就业市场放缓幅度超过预期，我们将迅速降息，但我们也会关注通胀趋势。政策仍很紧缩，因此通胀将继续下降。我们不需要劳动力市场进一步放缓来将通胀率推回 2%。美联储有双重目标，我们正在努力恢复价格稳定，而不会导致失业率上升。今天的政策行动是对实现这一目标的承诺。
失业率是就业市场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目前的4.2%比去年3%的中低点高很多，但与历史相比是非常健康的。失业率4%是一个非常好的情况。就业参与率经过年龄调整后仍然很高，这是非常好的。工资涨幅略高于与2%通胀相匹配的长期均衡水平，但已经回落到接近这个水平，这是非常好的。职位空缺与求职者的比例也从2比1下降到1左右，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比例。辞职人数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所有的数据都表明劳动力市场非常健康。当然我们不能只看绝对值，也要看过去几个月的变化趋势。通胀上升的风险在下降，失业率上升的风险在上升。因为我们的政策措施在通胀下降的过程中非常有耐心，所以我们现在有足够的政策空间来实现双重目标。
11月份的政策行动仍将取决于数据。我们将收到就业报告、就业岗位报告和通胀报告，我们将利用这些数据来确定采取哪些政策措施来实现我们的目标。
创造的就业机会是否足够，取决于进入劳动力市场的人数。如果有数百万人在寻找工作，那么每月增加10万个工作岗位将推高失业率。因此，了解劳动力流动和波动的潜在趋势非常重要。最近大量边境地区人口的涌入推高了失业率。谈到贝弗里奇曲线，委员会认为，以前职位空缺率很高，即使大幅下降也不会引发实际失业。现在似乎正在接近一个临界点，职位空缺率进一步下降将直接导致实际失业。此前，职位空缺率曾长期下降，这缓解了劳动力市场压力，但并没有减少被雇用的工人数量。
零度解读：美联储肩负物价和就业双重目标，目前两者风险基本平衡。但鲍威尔的身影告诉我们，在他心中，这两个目标的权重并非五五开，保就业明显占上风。近三个月短期通胀数据已跌至1.7%，通胀继续回落是好事，让实质利率上升不利于经济增长。虽然整体就业市场“非常健康”，但失业率上升速度毕竟触及了“萨姆法则”，即经济衰退期间失业率会快速上升。货币政策是后效性工具，如果失业率像锂电池起火一样爆发，看到火苗再去救也没用。美联储此次大幅降息，是针对就业目标的预防性降息，态度十分保值。其实他们在2022年通胀迹象出现后缓慢加息，也体现了保经济增长、保就业的政策偏好。鲍威尔骨子里就是鸽派，有财经评论员称，如果美联储这次能战胜高通胀，实现经济软着陆，鲍威尔将被镌刻在央行行长的拉什莫尔山（即镌刻有四位美国总统的国家纪念公园）上。为了这份尘世的荣誉，老鲍铤而走险，买了50个基点的保单。
宏观经济与风险
你的问题是，在这段时期之后，我们是否会回到廉价货币时代。这个问题很好。我只能猜测。很多人直觉地认为我们不会再回到过去。当时，数万亿美元的主权长期债券以负利率交易，好像中性利率变成了负利率，有些人以负利率发行债券。这一切似乎都还很遥远。我个人认为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中性利率与当时相比已经大幅上升。我们不知道它有多高。我们只有看到实际结果才能知道。
美国经济状况良好，美联储将采取措施保护它。经济稳步增长，通胀回落至2%，就业市场强劲。我们需要通过逐步将政策利率从之前的抗通胀高位放松至正常水平来保护这一良好经济势头。我们不想宣布抗通胀斗争的胜利。通胀正在回升至2%的目标值的路上，但尚未达到2%，但我们对目前的进展感到非常鼓舞。
住房通胀有点拖累，市场租金涨幅如预期下降，但租约续约反映市场租金的速度慢于预期但方向明确。只要市场租金长期维持低通胀，几年后，一两个租约续约周期是不够的，租赁价格就会反映下降。我们现在了解了这个过程，最终的结果也很清楚。核心PCE中的其他价格因素表现良好，通胀将回落至2％，房价将下跌。
房地产市场很难把握。之前交易冻结是因为人们锁定低利率，不买房也不卖房。利率降低会刺激交易，但买卖双方都会增加，很难确认需求会超过供应。房地产市场真正的问题是住房供应不足。人们想住的地区如何获得住房建设许可，如何增加住房供应，都不是美联储能解决的问题。当利率正常化时，房地产市场交易也会正常化，这是我们能做的。住房供应需要市场和政府共同解决。
很难说房贷利率会下降多少，这取决于经济形势的变化。市场利率应该会相应下降，变化的速度取决于经济发展。我们无法预见一年后的经济形势。
对于公众来说，解决高通胀的办法是提高利率以降低通胀，这虽然让居民生活变得困难，但却消除了通胀并稳定了物价。低通胀的最佳定义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甚至不考虑通胀。每个人都希望通胀率低且稳定。从长远来看，稳定的价格对每个人都有好处，因为他们不必担心应对通胀。
通胀和经济、就业面临的风险总体上是平衡的。此前劳动力市场紧张，这是历史上罕见的，但当时通胀率很高。我们把重点放在控制通胀上，加息14个月，把通胀压低。通胀的下降，部分是因为经济降温和劳动力市场的宽松，宽松也是政策效应。现在我们开始把政策重新调整到更中性的水平。今天美联储降息开局强劲，表明了它要取得好成绩的决心。经济没有下行风险增加的迹象。增长、通胀、就业市场都很好，不存在经济风险。
零度解读：宏观经济中各种因素的相互作用，可能根本就是一场难以捉摸的混沌。然而，美联储努力管理市场参与者的预期，一方面强化数据端的利好消息，比如增长平稳、通胀回落、就业健康；另一方面传递“一切尽在掌控”的确定性，比如他们了解住房租赁市场的价格传导机制，不断强调积极的政策取向，比如强势降息就是为了表明实现软着陆的决心。鲍威尔在央行年会总结抗通胀经验时，将成功归因于美国民众对长期通胀的稳定预期从未动摇，这一锚为货币政策发挥作用赢得了时间。为美国经济打下这一预期锚的是已故前美联储主席沃尔克，但真正锚定这一锚的力量是全球自由贸易，包括无数为美国源源不断提供各类商品的中国工人。住房问题非常复杂，关系民生，连美联储也没有办法解决。未来货币价格会如何？这关系到长期通胀水平和中性利率的问题。潜在的冲击会以什么形式出现，会不会像全球金融危机或疫情一样引发货币宽松？这些问题都是影响经济和资产价值的深层暗流。鲍威尔称，他不知道。
政治阴影
这是我担任美联储主席的第四个任期。在利率会议上，我们会思考什么是正确的政策，才能服务于美国人民，并从这个角度做出集体决定并向公众公布，不考虑其他因素。货币政策对经济的影响具有滞后性，而不是立即性。美联储的工作是支持美国经济、造福民众，如果决策正确，将给民众带来巨大的利益。我们专注于做好自己的工作，如果带入其他考虑，就很难收场，我们不会这么做。
我们只是想为经济做出最好的决定，我们也确实这么做了，没有考虑任何其他事情。
美国采取独立央行制度，是因为人们发现，将央行与政治权力隔离开来，可以防止统治者制定有利于自己而不利于他人的货币政策。历史数据表明，拥有独立央行制度的国家，通胀率较低。美联储的职责是为全民服务，不听命于任何政党和政客，不服务于任何政治主张或目标。我们要确保美国人民充分就业和物价稳定。
巴塞尔协议III最终方案是经过多方协商的，我也参与其中。我们将把修改后的方案提交公众评论，因此它不是最终方案，我们也没有确定完成日期。其他监管机构将与我们一起行动。公众评论期为60天，然后我们将再次讨论并在明年上半年左右得出结论。
零度解读：央行独立是确保通胀可控的最佳制度设定，理论上毋庸置疑。但在操作层面，理论最优反映了现实的各种版本。欧洲央行没有双重责任。美联储虽然承担着充分就业的责任，但前主席格林斯潘的态度是，只要通胀得到控制，市场就会处理就业问题，这与鲍威尔的态度截然不同。1987年以后，美国资本市场从央行获得了隐性的下行保护，被戏称为“美联储看跌期权”，这并不是责任目标书的任务。价格通胀预期确实受到某种力量的锚定，但低通胀释放出的廉价货币导致金融体系不断扩张，资产价格不断膨胀。这一方面增加了体系的脆弱性，另一方面也增加了金融机构和美联储的谈判能力。到2008年金融危机，开创了“大而不能倒”的先例。到了2023年，地区性银行的倒闭，揭示了美联储“小到不能倒”的新底线。即便央行的独立性能够独立于政治，但能否独立于市场交易还是个问题，否则就无法充分履行为全体美国人民服务的职责。
零度总结（关注）：用50个基点开启降息周期，更多的是态度的表态，而非风险的考量。美联储在宣布抗击通胀取得胜利的同时，已进入软着陆操作。如果特朗普未能当选美国总统，或者当选后不提前换人，那么软着陆将是鲍威尔2026年5月离任前的首要任务。根据SEP预测，2027年通胀将降至2%，在此期间，经济将保持2%的增速。鲍威尔至少还有250个基点的操作空间，他很可能选择一条快速下山的道路。这条道路的风险在于，鲍威尔可能过度相信长期通胀预期的锚定效应，而忽视有助于实现锚定的全球政治经济背景迅速恶化。当然，这一切还未在数据中体现，美联储深陷“数据依赖”无法自拔。当鲍威尔谦虚地一遍又一遍强调“我不知道中性利率到底是什么”时，他似乎忘记了市场不需要事实的真相，而只需要建立一种可靠的预期，这才是所有宏观经济管理者的真正责任。
何为“零度解读”？作者放弃对内容素材的主动编辑，只以一个没有预设问题的旁观者身份，聆听、记录、呈现发布会上各种尖锐问答的“刺身拼盘”（稍加编排，配上芥末酱油）。相信读者的味蕾（尤其是吃过几次之后）就能分辨出其中的真味。作者不分析经济理论，只用好奇的耳朵去捕捉委婉、隐喻、晦涩中的隐含意义。作者是市场参与者（无数像作者一样的人构成了市场，市场就是无数像作者一样的人），不是纯粹理性的人，不相信宏观管理的巫术，只想知道美联储在想什么，市场在想什么，美联储在想什么。他最想知道的是，作者到底应该按照市场的想法去思考，还是逆着市场的想法去思考（美联储与市场之间的“选美大赛”谁来当裁判）？
（作者从事制造业管理工作，是资深市场观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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