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主权基金频频看多中国，沙特公共投资基金 500 亿美元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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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李晓天

编辑 | 刘景峰

中东主权基金开始对中国持乐观态度。

8月初，中东资本计划投资中国的消息传出。沙特公共投资基金（PIF）8月1日宣布，已与中国六大金融机构：中国工商银行、中国农业银行、中国银行和中国建设银行四大国有银行、中国进出口银行、进出口保险公司签署一系列谅解备忘录，总价值高达500亿美元。据悉，谅解备忘录涵盖通过债务和股权鼓励双向资本流动等合作，是PIF推动全球机构伙伴关系战略的一部分。

不久前，PIF高管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继2022年2月在香港设立办公室后，PIF计划于2024年第四季度或2025年第一季度在北京再设立办公室，以更好地服务更多进入中国市场、了解中国经济和企业，寻找更多投资机会。

对此，PIF中东和北非地区证券投资负责人在近日接受公开采访时表示，截至今年7月，PIF在中国的投资已达220亿美元，约合1600亿元人民币，重点关注可持续发展、科技、汽车、医疗健康等领域。

事实上，不仅仅是沙特资本，近年来，包括中东主权财富基金、家族办公室、企业投资部门在内的中东财团也频繁购入中国优质资产，展现出其押注中国市场的长远眼光。

全球主权财富基金数据库SWF的数据也证实了这一点：自去年6月以来，中东主权财富基金已在中国投资70亿美元，是前一年投资额的5倍。

谈及中东资本近期大举投资中国的原因，2023年曾到中东考察的云杉资本合伙人杨宇向夏广社分析称，首先，中东与中国的政治、经济关系日益密切，海湾国家在为后石油时代做准备，并进行规划和布局，亟需中国在数字经济、新能源等领域的产业经验和解决方案；其次，中东国家正在摆脱美国的制衡，保持独立性，这需要中美之间微妙的博弈平衡；此外，从外部环境来看，目前全球市场面临金融危机和衰退风险，中东资本也需要进行多元化配置以分散风险。 “过去他们单边押注欧美，但可以预见的是，未来十年，全球政治、经济格局都会有比较大的变动，地缘政治问题引发的泛政治风险也在日益加大，他们除了欧美以外，还需要加大在中国等新兴市场的布局。”

毫无疑问，中东的资本实力雄厚。

目前，中东五大主权财富基金管理资产规模约4万亿美元，这一数额超过英国的GDP；而到2030年，中东主权财富基金总资产预计将达到7.6万亿美元。

“随着西方传统金融家从交易和私人投资中撤退，能源价格飙升后资金充裕的中东国家正在世界金融舞台上占据一席之地，渴望将资本的力量转化为全球影响力。成为世界的自动取款机，现在每个人都想去中东——这就像美国的淘金热一样。”《华尔街日报》说。

回顾历史，中东资本对中国市场最早的重大投资可以追溯到2006年。

当年，科威特投资局（KIA）和卡塔尔投资局（QIA）分别认购7.2亿美元和2.06亿美元股份参与工行IPO；2008年，阿布扎比投资局（ADIA）获批成为QFII，开始投资工行，并投资中国A股，后期数倍增加投资金额；2015年，穆巴达拉（）联合国家开发银行、国家外汇管理局共同出资100亿美元，在中国投资商业项目。

相比上述几家中东大资本，PIF投资中国市场相对较晚：2016年9月，PIF宣布向孙正义的软银愿景基金一号注资450亿美元，从而间接投资中国和美国的多家科技公司。这是一个被业内津津乐道的投资案例。据知情人士透露，孙正义和萨拉曼在一次短暂的会面中一拍即合，孙正义只花了45分钟——每10亿美元只用1分钟——就完成了这笔投资，并说服了当时的副王储进行投资。

2019年以来，PIF已与国内投资公司、科技公司、地方政府合作设立了三支投资基金或投资机构，分别是与中投公司设立的20亿美元中国沙特工业投资基金（CSIIF）、与阿里巴巴设立的20亿美元中国沙特工业投资基金（CSIIF）、与阿里巴巴设立的合资投资机构亿达资本、与深圳市福田区合作设立的蓝海太库（深圳）私募股权投资基金有限公司。

PIF通过这三支投资基金、其17家全资子公司以及沙特新未来城市投资基金（NIF），在中国一级市场进行了更广泛、更多样化的投资。

对此，一位专注于中东国家政策及主权基金研究的麦肯锡咨询顾问向夏广社表示，中东资本对华投资可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以科威特投资局（KIA）为代表，2000年初进入中国市场，这一时期他们看好中国快速发展的红利，追求纯粹的财务回报。

第二阶段以PIF、穆巴达拉为代表，近年来相当活跃，希望通过投资将自己没有的能力和生态系统引入本国，财务回报不是主要目的，更多是出于经济多元化转型的战略目的进行投资。

“新能源、硬科技、生物医药、数字建筑、精细化工、大型文旅项目等是他们最关注的行业。”上述麦肯锡中东咨询顾问表示。

中东地区投资趋势的变化也正在影响和改变全球金融市场的游戏规则。

“中东正在用数万亿美元的资产迫使华尔街做出让步。”8月13日，彭博社用这句引人注目的标题介绍沙特、阿联酋、卡塔尔等海湾国家的主权财富基金，正在用“他们不只是寻求财务回报，而是愿意在该地区设立公司，转让技术吗？”

在这一投资理念的指导下，、、摩根大通等知名金融机构纷纷在利雅得开设办事处或增派员工。

多位业内人士表示，通过梳理分析中东资本在华投资案例和发展历史，可以发现几个明显的变化趋势。

首先，随着中东投资机构纷纷在中国开设办公室，本土团队日趋成熟，对中国市场的了解逐渐加深，中东资本更加倾向于直接投资，并从传统的美元基金向人民币基金拓展。

例如，总部位于巴林的独立资产管理公司，其高管在2023年11月表示，计划为其首支人民币私募股权基金募集20亿至40亿元人民币，用于收购中国公司。

对此，业内人士向夏广社分析，中东大资本在华设立办公室，首先说明他们看好中国市场的长期发展；其次，中东资本在中国扮演LP角色已近20年，熟悉中国市场和项目情况，仅以LP身份间接参与项目，投资盲池基金（投资人在投资时并不知道资金会投给哪些具体的项目或公司），目前还不符合要求。他们的投资策略也因此由被动投资转为主动出击，与项目建立更直接的联系，更容易带动被投企业在中东拓展业务，吸引全球先进技术和创新商业模式落户该国，促进当地经济转型。

“实际上，现在很多中国GP都在帮中东LP物色项目，等中东LP审核通过后，再单独成立项目基金共同投资，已经不是真正帮中东LP管基金了。”上述人士表示。

在中国设立办公室的四大中东主权基金也各有侧重。

据东方证券研报，沙特主权基金与中国合作潜力最大的三个领域为能源、基础设施建设和制造业，光伏或为沙特未来在华投资的重要产业；游戏、电竞和休闲消费行业则是近期的投资热点。且通过对沙特公共投资基金持股情况的分析，可以看出其海外布局偏好成长型创新驱动型公司，科技公司有望成为新的投资蓝海。

穆巴达拉更加看好中国互联网新经济公司，尤其是互联网平台上对传统行业的创新，比如投资了中国科技公司Boss直聘、快手、自如等。

阿布扎比投资局在中国的投资机会主要集中在三大领域：创新药物及生物技术、新能源和传统能源加工制造、城市建设及其他基础设施相关行业。

2011年在华设立办事处的科威特投资局投资风格偏向保守，资产配置方面以固定收益和上市公司股票投资为主。

其次，中东资本在中国市场的投资策略更加多样化。

此前，他们更注重投资成本较低的成熟项目，或通过数字来衡量项目的投资价值。但现在，他们更倾向于寻找中国管理人来投资从A轮到IPO的全周期项目。例如，沙特阿美的风险投资基金和PIF支持的亿达资本都投资于成熟和早期项目。

此外，在投资领域，此前中东资本在华投资主要有两种类型：一是跟随美元基金明星案例投资，二是投资石油产业上下游，但目前中东资本的覆盖面正从传统能源拓展到消费互联网、新能源产业等新兴领域。例如，卡塔尔投资局于2020年投资小鹏汽车；阿布扎比投资局旗下CYVN分别于2023年6月和12月向蔚来汽车投资11亿美元和22亿美元；穆巴达拉于2023年5月参与了跨境电商独角兽SHEIN新一轮20亿美元融资。

三是中东资本与中国政府、中国顶级国有基金的合作不断深化。2023年1月，深圳市福田区与PIF合作，在中国设立蓝海太库（深圳）私募股权投资基金有限公司，首只基金规模突破10亿元人民币，落户深圳香蜜湖国际创投区。9月，阿联酋内阁成员、经济部长率领的十余人代表团来到素有本土VC之王之称的深圳，与创投机构进行考察交流，了解中国顶级国有基金的投资逻辑。

同样是在9月，在第八届“一带一路”峰会上，沙特阿拉伯投资部副部长塞勒尔透露了在粤港澳大湾区开设办公室的意向，以加强其在中国华南地区的影响力，从而支持“沙特2030愿景”。他还表示，希望这样的办公室能够设在中国所有主要城市，“以确保中国各地的互联互通”。

中东资本对华大举投资也让国内创投看到了新的融资沃土。

因此，自2023年以来，中国VC/PE机构赴中东淘金的趋势也颇为壮观。但成功的案例寥寥无几，绝大多数中国GP都空手而归。

业内人士告诉霞光社，成功的案例大多发生在2022年或更早，且多数通过强个人关系获得投资；近两年，几乎没有成功的案例。

对此，上述麦肯锡中东咨询顾问向夏光社分析称：“这首先是因为双方的需求不匹配，中东资本希望中国的创投机构把中国企业带到中东，而中国的VC/PE则希望把中东的钱带回中国；第二，中国的机构需要与全球性的机构竞争，要与来自硅谷的VC竞争肯定很难；第三，在中东募资需要长期的人脉和耐心，不是只做一个PPT就能拿到钱的。”

文化差异也是影响沟通的关键因素。“阿拉伯语造成了一些沟通障碍，我听说有些国内GP甚至会把中东LP的姓氏念错。而且像沙特这样的国家，对外开放才几年，认知和商业习惯还比较保守、传统。比如欧美和中国的投资人习惯于线上沟通、线上工作协同，但中东的投资人更看重面对面的交流，增进信任更重要。”杨宇对霞光通讯社表示。

据私募数据巨头瑞勤发布的《中东融资指南》显示，25%的中东投资者认为，投资中东以外的GP前，需要进行多轮面对面会议；而不到10%的投资者认为，只进行线上虚拟会议就足够了。

对于GP专业性和项目的挑剔态度，也是中东资本行事谨慎的原因。

“在资本市场，中东地区更喜欢英美的金融文化和管理体系，他们根据过往业绩、投资策略、管理理念等维度来选择外部管理人，对专业性要求极高。但很多中国GP过去很多年只享受了时代的红利，所以DPI（Over Paid-In，投资回报率，衡量基金业绩的关键指标）看上去不错，但并没有积累一套能够克服高峰和低谷、完善可重复使用的方法论。中东资本喜欢投有前景的独角兽公司，但现在全球经济处于下行周期，能成为明星公司的毕竟是少数，在好项目有限的前提下，他们不会选择投GP，而是自己慢慢筛选出有独角兽潜力的好项目”，杨宇说。

此外，有业内人士认为，受A股IPO步伐放缓影响，国内创投行业遭遇退出困境，也让中东资本在投资中国创投机构时更为谨慎。业内人士估计，每年A股IPO数量已降至200家左右，每年投资案例达1万起，导致IPO退出率仅为2%。“尽管中东资本目前认为财务回报并非最重要，但他们也并非完全无所谓，尤其是他们的财富足以让他们在全球配置资产，他们可能会优先退出风险较小的市场。”

“能拿到钱的中国机构都符合两个基本条件：第一，要在当地设立办公室、进行投资；第二，必须是规模足够大的龙头机构，能拿到一亿美元投资。搞清楚了这两点，你才能跟中东的LP谈。”麦肯锡中东顾问告诉夏广社，“目前这两点在创投圈里已经比较透明了。但2023年，还是存在信息鸿沟。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GP蜂拥到中东的原因。现在，大多数人大概已经没有从中东拿钱的幻想了。”

亿达资本是来自中东地区成功投资的典型案例，其也完美契合了上述两幅基本画像：2019年，亿达资本在沙特首都利雅得成立，在沙特政府及PIF的支持下，其首支美元基金所投的18个项目中，有13个位于中东地区；2023年12月8日，亿达资本正式宣布，总规模10亿美元的二期基金获得PIF母基金公司Jada Fund of Funds的投资，成为亿达资本二期基金主要LP。

易资本管理合伙人黄志强对霞光新闻表示：“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近年来中东主权基金开始把越来越多的预算投入到当地的区域市场，以沙特主权基金为例，在当地的投资比例会达到80%，云计算、AI、数字基础设施、物流等领域都是其核心关注点。此外，我们发现沙特金融市场需要更多衍生品来支撑数字基础设施，我们也非常看好沙特金融科技领域推动共同繁荣。”

正如讲述沙特阿拉伯王国崛起的书《沙特阿拉伯公司》所说：“自从其开国国王伊本·沙特征服利雅得尘土飞扬的街道以来，沙特阿拉伯真正的成就是它接受了这样的理念：一切都是对子孙后代的投资。”

中东另一个石油资源丰富的经济体科威特甚至还拥有一个名为未来世代储备基金（FGF）的主权财富基金，FGF的所有投资收益都按照规定进行再投资，未经合法许可不得从FGF提取任何资产。

如今，强大的中东资本正在搅动全球投资格局，只有真正理解其投资理念和策略，才能与其开展更深入、更持久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