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与鱼》是陈冲珍贵的个人记忆,写得生动深刻。她无畏地邀请你走进去,体会她的生活……这种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姜文在《猫与鱼》的前言中写道,自己在上世纪80年代初上大学时就读过陈冲的文章。“她的写作来自她的敏感和审美,那种能量更像是她的眼睛和笑容……她的写作就像一个富有勇气的人在讲述一个诚实的故事。”
勇敢、正直、直面自我,是陈冲自传体散文给人的印象。在这部长达33万字的小说中,她从自己的家庭出发,回溯先辈、母亲的故事,以克制内敛的笔调写出一个上海医学世家的百年历史,用感人的日常生活细节完成了对家人形象的刻画和塑造,令人忧伤又令人悲恸。
她回忆起在上海平江路老房子里的岁月,也回忆起自己几十年的演员、导演生涯。她用泛黄、脆弱的信件串联起电影《小花》拍摄背后的真实经历。十几岁的陈冲在大篷车剧组里感受到了深深的矛盾和不安,剧组成员也心灰意冷。1979年,《小花》上映,当年就有3亿人观看。陈冲也成为百花电影奖最年轻的得主。
类似的故事,无论是她主演的《末代皇帝》《李易》《太阳照常升起》还是她执导的《英格利斯》《人间有她》都细腻地书写着,从记忆的凹痕中,一点一滴勾勒出华语电影中女性力量变迁的个人史。
她的勇气在于,到了这个年纪,她敢于真实剖析内心最黑暗的反思和自我怀疑,无论是青春岁月的爱情、破碎婚姻、深深的伤痛,还是在国外拍电影的无奈、不安、不自信,她都将它们一点一滴追溯成真实而生动的文本。
上海文学细腻、自由、直白的质感
陈冲的《猫与鱼》是从与金宇澄的一次约会开始的。
2018年11月26日,《末代皇帝》意大利导演贝纳尔多·贝托鲁奇去世,陈冲撰写悼念文章发布在微博上,被广泛转发。
有一天,她收到《上海文学》主编金宇澄的邮件,说:“你写得很好,我建议你写本书。”
她婉言谢绝,称凭感觉写短文可以,但真的写不出书。金宇澄回信说:“我做了三十多年的编辑,我认为你可以的。我的建议是,你闭上眼睛,把脑子里浮现的画面、场景、对话、细节、人物等都写下来,半年后,你就有了一个提纲,然后慢慢地,你就可以毫无阻碍地写了。”当时,陈冲从祖屋里起笔,写了五六千字,得到了金宇澄的赞赏,“你写得很好,这篇文章就是你这本书的提纲,你的每一句话都能引出十句话,就像一束光照进房间,慢慢地,你会看清各种形状。”
三年前,母亲被诊断出癌症,陈冲和哥哥轮流从美国回上海照顾母亲。疫情期间长时间隔离,让她有充足的时间,开始密集写作。于是,她在《上海文学》的专栏开始连载,每篇都超过一万字,勾勒出记忆深处的场景。
陈冲说,她把金宇澄视为自己写作的主体,视为自己心目中的读者,“他永远是我的第一个读者,一路上给我鼓励、批评、启发、哄骗、关心。”
在老金的催促下,她恢复了以前很少用到的记忆,有些记忆模糊,有些记忆却清晰如昨。“没想到两年时间,我已经写出了六百多页的书。”
在金宇澄看来,陈冲建立的纸上王国是细腻、自由、直白的,她的文字充满着上海文艺的气息,几乎像是一部关于上海的文艺电影,“艺术、文学、诗歌、钢琴曲,壁炉里跳跃的火光,深夜的喃喃低语,与我读稿经验中感受到的上海文学的质感不同”。从回忆中,他想到了北京的《阳光灿烂的日子》,“虚构小说中缺失的场景,由非虚构的文本来补全”。
在陈冲陆续发表专栏文章后,《理想国》开始问她要不要写书,她曾多次拒绝写回忆录,但通过这些专栏文章,她形成了自传体散文的框架。
卑微、弱小却顽强的“鲶鱼”
金宇澄曾问过陈冲,为什么经常记不住拍摄过程中专业性的细节,但感情上的事情却记得清清楚楚。她回答不出来,但觉得每部电影的拍摄过程,都像在眨眼间感受到人类存在不可思议的美丽与悲剧。
17岁凭借《小花》一夜爆红后,她依然是那个心里扎着两根短辫子的“小妹妹”,依然是那个每天学习英语和德语、喜欢读《浮士德》《变形记》、不断问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的上海外国语大学大一新生。
书中,她写了初恋的悸动、美好、憧憬,写了与生俱来的危机感,写了被背叛时的崩溃、无助,写了被爱与单恋的过往,在她的笔下,那些青春岁月是一个女孩成长必经的路。
“心灵深处的不安,在我安逸的时候,将我放逐到陌生危险的地方;在我枯萎的时候,迫使我长出新枝新芽;在我迷失的时候,提醒我观察命运的轨迹。”陈冲写道,当自己在命运的高光时刻选择出国留学时,是怀着一种绝望的心情。
20出头的她不断在美国面试各个剧组,她在中国的电影女王光环无人知晓,但她依靠自己在一条全新的赛道上迈出了新的步伐。
在好莱坞还没有亚裔女星的时代,她几乎是孤军奋战,即便顶着《末代皇帝》皇后角色的光环,也只能接到一些毫无意义的异国花瓶角色,让她闷闷不乐。
27岁那年,她差点想转行不再做演员,但突然接下了颇具挑战性的好莱坞电影《野兽派》,在片中她饰演一个“野心勃勃、满身伤痕、毫无女性曲线和魅力”的假小子。在这部失败的电影中,她爱上了剧中的男主角鲁特格尔·哈尔。直到后者去世,她才从悠长的记忆中抽出这段经历,“几十年后,开车行驶在漫长的日落大道上,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真的深深地爱上了他。”
陈冲从演员转型为导演,始于1995年2月,当时她担任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委。她对很多参赛影片感到失望,“故事里或多或少散发着一种世纪末现代人的精神压抑、颓废和恐惧,但缺少尖锐的质疑和思考。”
于是,她选择当导演,“为了纪念我们这一代的青春”。她不断反思自己的导演生涯,从挫折中汲取的教训,反思自己“平庸”的坦诚,以及执导好莱坞电影《纽约的秋天》的来龙去脉。她写到自己第二次当导演时的深深焦虑,惊讶“我这一生怎么会犯这么多愚蠢的错误”。她想起读过的一位哲学家的话,“如果我们的心足够大,可以去爱生活中所有的细节,就会发现每一个瞬间既是给予者,也是掠夺者。”在年过半百的年纪回首电影界的岁月,她很庆幸自己跌倒过很多次却没有受伤,还在做梦、还在憧憬。其中,成为一名作家是她新的成长与回首。
说起《猫与鱼》这个题目,是金宇澄取的,其实是一句上海话。猫鱼是上海街市上卖的一种小鱼,用来喂猫,上海话读作“毛鱼”。在物质匮乏的日子里,陈冲和哥哥经常带着小碗,到邻居家问有没有人买鱼,能不能把吃不下的鱼鳃、鱼肠给他们。他们兴高采烈地把这些废料带回家,煮熟了,拌上一些剩饭,倒进猫碗里。弄堂里,鱼腥味萦绕不去,像是童年的气息。
“如果说爱与失、生与死是我生命的主题,那么怀旧或许是一首回荡在其中的歌曲。”在这本书里,爱情和怀旧与她的电影生涯占据了同等的比重,是她生命中的主旋律。对陈冲来说,人的生命就像鲶鱼,卑微、弱小,却顽强地活着。“鲶鱼对我的意义,或许贯穿了整本书。”
金宇澄在书前言中写道:“我相信,每个艺术家童年时期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小猫鱼’,它是我们一生取之不尽的创造力源泉,也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经历的每一个奇迹。它象征着,那些在我们记忆中消失或正在消失的过去,将像我哥哥那条神奇的小猫鱼一样,在书中复活。”
鲶鱼
陈冲
上海三联书店·乌托邦2024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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