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苗正清
标题图片 | 纪录片《印度：战争钻石》
在河南南阳的一家工厂里，35岁的王林还在加班加点，专心致志地打磨手中的璀璨钻石。随着七夕节的到来，他手中的钻石又将迎来一波销售热潮。
但他加工的并不是天然钻石，而是近年来给年轻人带来“克拉自由”的养殖钻石。自2018年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修改钻石定义以来，养殖钻石迅速发展，天然钻石行业受到冲击。
国际钻石巨头戴比尔斯近日发布的2024年半年报显示，上半年营收下滑21%。天然钻石确实卖得不好，在七夕节等爱情主题节日，养殖钻石开始超越天然钻石。
但很少有人知道，除了天然钻石与养殖钻石之间的争斗之外，另一场战斗正在这个行业悄然进行。
钻石加工链条上的竞争日趋激烈。
“在养殖钻石行业，中国占据了毛坯钻石生产市场的90%，印度占据了切割抛光市场的90%，欧美占据了成品市场的90%。”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养殖钻石分会名誉会长王勤生说。中国在养殖钻石原材料生产方面具有很大优势，但在产业链的其他环节却非常被动。
“我国钻石切磨工人缺口巨大，行业统计显示，钻石切磨工人仅剩2000人左右。”钻石切磨行业资深人士、深圳市亿彩方圆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陈耕告诉虎嗅。
印度拥有约80万名钻石切割师，而中国生产的养殖钻石大部分销往印度进行集中加工。这迫使印度不得不逼迫中国养殖钻石厂降价，挤压中国工厂的生产空间。他们长期掌控着钻石加工的产业链，抢夺了养殖钻石行业的话语权。
由于产业链中上游能力的缺失，国内养殖钻石行业处于被动地位。养殖钻石价格快速下跌，从2021年每克拉300美元的高位跌至15美元左右。利润空间被压缩，国内中小型养殖钻石工厂开始倒闭。一场补充产业链的革命刻不容缓。
钻石切割技术
事实上，在钻石工匠变得如此稀缺之前，中国也拥有大量的钻石行业工人。
21世纪初，中国是重要的钻石切割中心。
当时中国正处于与欧美国家贸易的蜜月期，2001年中国加入WTO，前一年（2000年）上海钻石交易所成立。
掌握天然钻石原料的欧美企业也向中国供应了大量的原料，中国的天然钻石加工业开始崛起，据业内人士向虎嗅透露，在鼎盛时期，有近20万到30万的从业人员。
但随着天然钻石矿山的逐渐减少，以及中美贸易战等因素，掌控天然钻石原料的巨头开始削减对华供应。由于原料匮乏，国内钻石切割行业十几年前就开始逐渐衰落，大量产业工人转行，技术中断。
与此同时，印度、以色列等国在西方国家的支持下，钻石加工产业日渐强大，尤其是印度，现已成为全球最重要的钻石切磨中心。
印度的钻石切割行业已有50多年的悠久历史。
“他们的加工效率更高，比如一克拉钻石我们出料30%，他们出料能达到35%，甚至40%，边角料还可以利用。”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虎嗅，经过多年的发展，印度的加工技术已经比较成熟。
莫迪上台后将此产业提升为印度国家支柱产业，并在任内推行一系列政策，进一步加大印度钻石切割产业的优势。
2020年5月，莫迪正式提出“自给自足印度”（）倡议，旨在推动经济复苏、振兴本土制造业。
2023年12月，莫迪主持了苏拉特钻石交易所的开业典礼，该交易所耗资320亿卢比（约合28亿元人民币），是世界上最大的建筑群，约66万平方米，比美国五角大楼还要大。古吉拉特邦苏拉特其实是莫迪的家乡。在剪彩仪式上，莫迪表示，苏拉特正在被改造成一座“闪亮的钻石城”，将为印度创造15万个新就业岗位。
苏拉特钻石交易所
在多方举措的推动下，印度苏拉特也成为世界“钻石之城”，据说全球每12颗珠宝钻石中，就有11颗是在印度加工的，而大部分都集中在苏拉特。
这座切割和抛光全球约90%钻石毛坯的城市聚集了约80万钻石切割师，其中70%来自印度西海岸的古吉拉特邦，在古吉拉特邦的农村地区，许多家庭甚至近两代人都从事钻石加工行业。
陈赓团队曾多次到访苏拉特。
“那里的钻石切割厂环境很简陋”，他告诉虎嗅。据他描述，上千人的厂区里只有几台小风扇，工人们穿着背心在印度的高温下持续工作。这里的工匠大多是男性，没有社保，下班后会把活儿带回家，全家人一起干活。有些孩子12岁就开始当工人，这在苏拉特并不罕见。
“那里的企业声称劳动力成本是每月2000元，但实际可能更低。”陈耕说。
在苏拉特，除了排名前几十家具有工业生产规模的企业外，其余的加工单位多为无组织的私人作坊甚至是个体户，他们很难为苏拉特的工人提供社会保障，但对生产强度和生产标准要求极高。
不过，尽管印度的钻石切割行业存在一些缺点，但由于劳动力成本较低以及印度政府的支持，其钻石加工业实力更强。
而且自俄乌冲突以来，苏拉特的天然钻石加工受到了影响（苏拉特加工的钻石大部分来自西伯利亚，自俄乌冲突以来，俄罗斯钻石矿商受到一定的制裁），印度更加重视养殖钻石市场。
2023年印度总理莫迪访美时，曾向拜登夫妇赠送了一颗7.5克拉的人造绿钻，表达了对养殖钻石行业的赞赏。此外，业内人士告诉虎嗅，印度还实施了一些有利于本国养殖钻石行业的税收政策，比如免除养殖钻石企业的电力税、对从其他国家购买养殖钻石毛坯给予13%的退税等。
这些举措推动了印度养殖钻石行业的发展，但对于中国来说，压力却再度增大。
业内人士表示，由于大部分养殖钻石都是先出口到印度加工，因此养殖钻石的分级也由印度把持，这一环节影响养殖钻石的定价，“只要他们把你的钻石评级低一个等级，价格就会下降很多。”因此，为了顺利销售，中国养殖钻石企业不得不接受印度的价格压力。
数据显示，全国每年养殖钻石产量约1500万至2000万克拉，占全球市场份额约50%。2023年，中国生产和出口宝石级养殖钻石超过1.5万克拉，占全球市场份额的17%。但养殖钻石毛坯的价格空间正在迅速缩小，市场价格已从2021年每克拉300美元的高位迅速下跌至15美元左右。
大量中小型养殖钻石生产工厂倒闭，曾经火爆的养殖钻石热潮开始降温。中国养殖钻石行业开始意识到，如果想掌控这个行业的话语权，培养自己的切割工人刻不容缓。
缺少30万工匠
但差距实在太大了。
“据行业统计，我国钻石切割师只有2000名左右，大部分都是40多岁的年轻人。”陈耕说，而按照目前国内的产能，至少需要大量先进设备和至少30万名切割工人。
“机械设备可以替代印度的低端加工环节。”业内人士告诉虎嗅。机械加工适合加工标准件或者附加值较低的产品。在业内人士看来，以中国先进的制造能力，两年内推广一批先进机械设备并不难。
困难的是培训人员。
“这个行业比较冷门，知道的年轻人也不多。”陈耕介绍，培养一名有基础资质的初级裁剪师傅大概需要3到6个月，而培养一名成熟有经验的专业裁剪师傅则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
为了培养切割工，他联合一些大学和机构开办了钻石切割培训班，每个培训班大概招收20-30名学员，但由于行业冷门，报名的大多是上游毛坯加工厂，进入这个行业的年轻人并不多。
“年轻人坐不住，我们厂里业绩好的员工，大多都是30多岁的。”陈耕说。
如果你愿意进入这个行业，至少不缺工作岗位。陈耕培训班培养的学员，还没进入市场，就被他自己的工厂吸收了。即便如此，仍有500人左右的缺口。在深圳，钻石切割工匠的月薪大概在8000-10000元（底薪加计件费），很多工厂包吃包住，如果技术好、效率高，月薪能到2-3万元。（河南的月薪大概在6000元左右）。
当然，我们如果想进一步在钻石行业中拥有话语权，光靠培养自己的切割工匠是远远不够的，补充自己的品牌建设能力也尤为重要。
但如同钻石切割师的短缺，国内培育钻石品牌的环境同样充满挑战。
很少有品牌愿意当先驱者，市场教育成本太高，谁也不想当先烈。天然钻石巨头也开始用更低的价格搅局养殖钻石品牌市场，想要以超低的价格、时尚配饰的低端定位，引导行业的发展方向，进一步挤压其他养殖钻石品牌的生存空间。（比如天然钻石巨头戴比尔斯就推出了养殖钻石品牌，价格非常低，每克拉800美元——折合成人民币，也只有每克拉5000多元。据报道，目前国内市场上养殖钻石的零售价在每克拉3万元左右，即便是直接从河南的厂家买，成品也要接近每克拉2万元。）
然而，正如行业意识到培养切割工匠的必要性一样，国家也越来越重视钻石品牌的打造和培育。
一些龙头企业开始推出养殖钻石品牌，并承担部分教育市场的成本，如养殖钻石领军企业中南钻石推出ZND、豫园控股推出Lucan品牌、曼卡龙成立子品牌木灿OWN SHINE、潮鸿基子品牌VENTI也推出了养殖钻石产品。
天然钻石矿山都掌握在欧美手里，而如今养殖钻石却给了中国机会。未来3到5年内抢占行业话语权，是国内养殖钻石行业正在上演的一场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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